《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》(崇祯本)第三十五回 西门庆为男宠报仇 书童儿作女妆媚客 诗曰: 娟娟游冶童,结束类妖姬。 扬歌倚筝瑟,艳舞逞媚姿。 贵人一蛊惑,飞骑争相追。 婉娈邀恩宠,百态随所施。 话说西门庆早到衙门,先退厅与夏提刑说:“车淡四人再三寻人情来说,交将 就他。”夏提刑道:“也有人到学生那边,不好对长官说。既是这等,如今提出来 ,戒饬他一番,放了罢。”西门庆道:“长官见得有理。”即升厅,令左右提出车 淡等犯人跪下。生怕又打,只顾磕头。西门庆也不等夏提刑开言,就道:“我把你 这起光棍,如何寻这许多人情来说!本当都送问,且饶你这遭,若再犯了我手里, 都活监死。出去罢!”连韩二都喝出来了,往外金命水命,走投无命。这里处断公 事不题。 且说应伯爵拿着五两银子,寻书童儿问他讨话,悄悄递与他银子。书童接的袖 了。那平安儿在门首拿眼儿睃着他。书童于是如此这般:“昨日我替爹说了,今日 往衙门里发落去了。”伯爵道:“他四个父兄再三说,恐怕又责罚他。”书童道: “你老人家只顾放心去,管情儿一下不打他。”那怕爵得了这消息,急急走去,回 他们话去了。到早饭时分,四家人都到家,个个扑着父兄家属放声大哭。每人去了 百十两银子,落了两腿疮,再不敢妄生事了。正是: 祸患每从勉强得,烦恼皆因不忍生。 却说那日西门庆未来家时,书童儿在书房内,叫来安儿扫地,向食盒内,把人 家送的桌面上响糖与他吃。那小厮千不合万不合,叫:“书童哥,我有句话儿告你 说。昨日俺平安哥接五娘轿子,在路上好不学舌,说哥的过犯。”书童问道:“他 说我甚么来?”来安儿道:“他说哥揽的人家几两银子,大胆买了酒肉,送在六娘 房里,吃了半日出来。又在前边铺子里吃,不与他吃。又说你在书房里,和爹干什 么营生。”这书童听了,暗记在心,也不题起。到次日,西门庆早晨约会了,不往 衙门里去,都往门外永福寺,置酒与须坐营送行去了。直到下午才来家,下马就分 咐平安:“但有人来,只说还没来家。”说毕,进到厅上,书童儿接了衣裳。西门 庆因问:“今日没人来?”书童道:“没有。管屯的徐老爹送了两包螃蟹、十斤鲜 鱼。小的拿回帖打发去了,与了来人一钱银子。又有吴大舅送了六个帖儿,明日请 娘们吃三日。”原来吴大舅子吴舜臣,娶了乔大户娘子侄女儿郑三姐做媳妇儿,西 门庆送了茶去,他那里来请。 西门庆到后边,月娘拿了帖儿与他瞧,西门庆说道:“明日你们都收拾了去。 ”说毕,出来到书房里坐下。书童连忙拿炭火炉内烧甜香饼儿,双手递茶上去。西 门庆擎茶在手。他慢慢挨近站立在桌边。良久,西门庆努了个嘴儿,使他把门关上 ,用手搂在怀里,一手捧着他的脸儿。西门庆吐舌头,那小郎口里噙着凤香饼儿递 与他,下边又替他弄玉茎。西门庆问道:“我儿,外边没人欺负你?”那小厮乘机 就说:“小的有桩事,不是爹问,小的不敢说。”西门庆道:“你说不妨。”书童 就把平安一节告说一遍:“前日爹叫小的在屋里,他和画童在窗外听觑,小的出来 舀水与爹洗手,亲自看见。他又在外边对着人骂小的蛮奴才,百般欺负小的。”西 门庆听了,心中大怒,说道:“我若不把奴才腿卸下来也不算!”这里书房中说话 不题。 且说平安儿专一打听这件事,三不知走去报与金莲。金莲使春梅前边来请西门 庆说话。刚转过松墙,只见画童儿在那里弄松虎儿,便道:“姐来做什么?爹在书 房里。”被春梅头上凿了一下。西门庆在里面听见裙子响,就知有人来,连忙推开 小厮,走在床上睡着。那书童在桌上弄笔砚,春梅推门进来,见了西门庆,咂嘴儿 说道:“你们悄悄的在屋里,把门儿关着,敢守亲哩!娘请你说话。”西门庆仰睡 在枕头上,便道:“小油嘴儿,他请我说什么话?你先行,等我略倘倘儿就去!” 那春梅那里容他,说道:“你不去,我就拉起你来!”西门庆怎禁他死拉活拉,拉 到金莲房中。金莲问:“他在前头做什么?”春梅道:“他和小厮两个在书房里, 把门儿插着,捏杀蝇儿子是的,知道干的甚么茧儿,恰是守亲的一般。我进去,小 厮在桌子跟前推写字,他便倘剌在床上,拉着再不肯来。”潘金莲道:“他进来我 这屋里,只怕有锅镬吃了他是的。贼没廉耻的货,你想,有个廉耻,大白日和那奴 才平白关着门做什么来?左右是奴才臭屁股门子,钻了,到晚夕还进屋里,和俺每 沾身睡,好干净儿!”西门庆道:“你信小油嘴儿胡说,我那里有此勾当!我看着 他写礼帖儿来,我便[扌歪]在床上。”金莲道:“巴巴的关着门儿写礼帖?什么 机密谣言,什么三只腿的金刚、两个[角京]角的象,怕人瞧见?明日吴大妗子家 做三日,掠了个帖子儿来,不长不短的,也寻件甚么子与我做拜钱。你不与,莫不 教我和野汉子要!大姐姐是一套衣裳、五钱银子,别人也有簪子的,也有花的。只 我没有,我就不去了!”西门庆道:“前边厨柜内拿一匹红纱来,与你做拜钱罢。 ”金莲道,“我就去不成,也不要那嚣纱片子,拿出去倒没的教人笑话!”西门庆 道:“你休乱,等我往那边楼上,寻一件什么与他便了。如今往东京送贺礼,也要 几匹尺头,一答儿寻下来罢。”于是走到李瓶儿那边楼上,寻了两匹玄色织金麒麟 补子尺头、两个南京色缎、一匹大红斗牛紵丝、一匹翠蓝云缎。因对李瓶儿 说:“要寻一件云绢衫与金莲做拜钱,如无,拿帖缎子铺讨去罢。”李瓶儿道:“ 你不要铺子里取去,我有一件织金云绢衣服哩!大红衫儿、蓝裙,留下一件也不中 用,俺两个都做了拜钱罢。”一面向箱中取出来。李瓶儿亲自拿与金莲瞧:“随姐 姐拣,衫儿也得,裙儿也得,咱两个一事包了做拜钱倒好,省得又取去。”金莲道 :“你的,我怎好要?”李瓶儿道:“好姐姐,怎生恁说话!”推了半日,金莲方 才肯了。又出去教陈敬济换了腰封,写了二人名字在上,不题。 且说平安儿正在大门首,只见白赉光走来问道:“大官人在家么?”平安儿道 :“俺爹不在家了。”那白赉光不信,迳入里面厅上,见槅子关着,说道: “果然不在家。往那里去了?”平安道:“今日门外送行去了,还没来。”白赉光 道:“既是送行,这咱晚也该来家了。”平安道:“白大叔有甚话说下,待爹来家 ,小的禀就是了。”白赉光道:“没什么活,只是许多时没见,闲来望望。既不在 ,我等等罢。”平安道:“只怕来晚了,你老人家等不得。”白赉光不依,把[木 鬲]子推开,进入厅内,在椅子上就坐了。众小厮也不理他,由他坐去。不想天假 其便,西门庆教迎春抱着尺头,从后边走来,刚转过软壁,顶头就撞见白赉光在厅 上坐着。迎春儿丢下缎子,往后走不迭。白赉光道:“这不是哥在家!”一面走下 来唱喏。西门庆见了,推辞不得,须索让坐。睃见白赉光头戴着一顶出洗覆盔过的 、恰如太山游到岭的旧罗帽儿,身穿着一件坏领磨襟救火的硬浆白布衫,脚下[革 及]着一双乍板唱曲儿前后弯绝户绽的皂靴,里边插着一双一碌子蝇子打不到、黄 丝转香马凳袜子。坐下,也不叫茶,见琴童在旁伺候,就吩咐:“把尺头抱到客房 里,教你姐夫封去。”那琴童应诺,抱尺头往厢房里去了。白赉光举手道:“一向 欠情,没来望的哥。”西门庆道:“多谢挂意。我也常不在家,日逐衙门中有事。 ”白赉光道:“哥这衙门中也日日去么?”西门庆道:“日日去两次,每日坐厅问 事。到朔望日子,还要拜牌,画公座,大发放,地方保甲番役打卯。归家便有许多 穷冗,无片时闲暇。今日门外去,因须南溪新升了新平寨坐营,众人和他送行,只 刚到家。明日管皇庄薛公公家请吃酒,路远去不成。后日又要打听接新巡按。又是 东京太师老爷四公子又选了驸马,童太尉侄男童天[彳胤]新选上大堂,升指挥使 佥书管事。两三层都要贺礼。这连日通辛苦的了不得。”说了半日语,来安儿才拿 上茶来。白贲光才拿在手里呷了一口,只见玳安拿着大红帖儿往里飞跑,报道:“ 掌刑的夏老爹来了!外边下马了。”西门庆就往后边穿衣服去了。白贲光躲在西厢 房内,打帘里望外张看。 良久,夏提刑进到厅上,西门庆冠带从后边迎将来。两个叙礼毕,分宾主坐下 。不一时,棋童儿拿了两盏茶来吃了。夏提刑道:“昨日所言接大巡的事,今日学 生差人打听,姓曾,乙未进士,牌已行到东昌地方。他列位每都明日起身远接。你 我虽是武官,系领敕衙门提点刑狱,比军卫有司不同。咱后日起身,离城十里寻个 去所,预备一顿饭,那里接见罢!”西门庆道:“长官所言甚妙,也不消长官费心 ,学生这里着人寻个庵观寺院,或是人家庄园亦好,教个厨役早去整理。”夏提刑 谢道:“这等又教长官费心。”说毕,又吃了一道茶,夏提刑起身去了。 西门庆送了进来,宽去衣裳。那白贲光还不去,走到厅上又坐下了。对西门庆 说:“自从哥这两个月没往会里去,把会来就散了。老孙虽年纪大,主不得事。应 二哥又不管。昨日七月内,玉皇庙打中元醮,连我只三四个人到,没个人拿出钱来 ,都打撒手儿。难为吴道官,晚夕谢将,又叫了个说书的,甚是破费他。他虽故不 言语,各人心上不安。不如那咱哥做会首时,还有个张主。不久还要请哥上会去。 ”西门庆道:“你没的说散便散了罢,那里得工夫干此事?遇闲时,在吴先生那里 一年打上个醮,答报答报天地就是了。随你们会不会,不消来对我说。”几句话抢 白的白赉光没言语了。又坐了一回,西门庆见他不去,只得唤琴童儿厢房内放桌儿 ,拿了四碟小菜,牵荤连素,一碟煎面筋、一碟烧肉。西门庆陪他吃了饭。筛酒上 来,西门庆又讨副银镶大钟来,斟与他。吃了几钟,白赉光才起身。西门庆送到二 门首,说道:“你休怪我不送你,我戴着小帽,不好出去得。”那白赉光告辞去了 。 西门庆回到厅上,拉了把椅子坐下,就一片声叫平安儿。那平安儿走到跟前, 西门庆骂道:“贼奴才,还站着?”叫答应的,就是三四个排军在旁伺候。那平安 不知甚么缘故,唬的脸蜡查黄,跪下了。西门庆道:“我进门就吩咐你,但有人来 ,答应不在。你如何不听?”平安道:“白大叔来时,小的回说爹往门外送行去了 ,没来家。他不信,强着进来了。小的就跟进来问他:‘有话说下,待爹来家,小 的禀就是了。’他又不言语,自家推开厅上槅子坐下。落后,不想出来就撞 见了。”西门庆骂道:“你这奴才,不要说嘴!你好小胆子儿?人进来,你在那里 耍钱吃酒去来,不在大门首守着!”令左右:“你闻他口里。”那排军闻了一闻, 禀道:“没酒气。”西门庆吩咐:“叫两个会动刑的上来,与我着实拶这奴才!” 当下两个伏侍一个,套上拶指,只顾擎起来。拶的平安疼痛难忍,叫道:“小的委 实回爹不在,他强着进来。”那排军拶上,把绳子绾住,跪下禀道:“拶上了。” 西门庆道:“再与我敲五十敲。”旁边数着,敲到五十上住了手。西门庆吩咐:“ 打二十棍!”须臾打了二十,打的皮开肉绽,满腿血淋。西门庆喝令:“与我放了 。”两个排军向前解了拶子,解的直声呼唤。西门庆骂道:“我把你这贼奴才!你 说你在大门首,想说要人家钱儿,在外边坏我的事,休吹到我耳朵内,把你这奴才 腿卸下来!”那平安磕了头起来,提着裤子往外去了。西门庆看见画童儿在旁边, 说道:“把这小奴才拿下去,也拶他一拶子。”一面拶的小厮杀猪儿似怪叫。这里 西门庆在前厅拶人不题。 单说潘金莲从房里出来往后走,刚走到大厅后仪门首,只见孟玉楼独自一个在 软壁后听觑。金莲便问:“你在此听甚么儿哩?”玉楼道:“我在这里听他爹打平 安儿,连画童小奴才也拶了一拶子,不知为什么。”一回棋童儿过来,玉楼叫住问 他:“为什么打平安儿?”棋童道:“爹嗔他放进白赉光来了。”金莲接过来道: “也不是为放进白赉光来,敢是为他打了象牙来,不是打了象牙,平白为什么打得 小厮这样的!贼没廉耻的货,亦发脸做了主了。想有些廉耻儿也怎的!”那棋童就 走了。玉楼便问金莲:“怎的打了象牙?”金莲道:“我要告诉你,还没告诉你。 我前日去俺妈家做生日去了,不在家,蛮秫秫小厮揽了人家说事几两银子,买两盒 嗄饭,又是一坛金华酒,掇到李瓶儿房里,和小厮吃了半日酒,小厮才出来。没廉 耻货来家,也不言语,还和小厮在花园书房里,插着门儿,两个不知干着什么营生 。平安这小厮拿着人家帖子进去,见门关着,就在窗下站着了。蛮小厮开门看见了 ,想是学与贼没廉耻的货,今日挟仇打这小厮,打的[“僚”换“亻”为“月”] 子成。那怕蛮奴才到明日把一家子都收拾了,管人吊脚儿事!”玉楼笑道:“好说 ,虽是一家子,有贤有愚,莫不都心邪了罢?”金莲道:“不是这般说,等我告诉 你。如今这家中,他心肝[月乞]蒂儿偏欢喜的只两个人,一个在里,一个在外, 成日把魂恰似落在他身上一般,见了说也有,笑也有。俺们是没时运的,行动就是 乌眼鸡一般。贼不逢好死变心的强盗!通把心狐迷住了,更变的如今相他哩!三姐 你听着,到明日弄出什么八怪七喇出来!今日为拜钱,又和他合了回气。但来家, 就在书房里。今日我使春梅叫他来,谁知大白日里和贼蛮奴才关着门儿哩!春梅推 门入去,唬的一个个眼张失道的。到屋里,教我尽力数骂了几句。他只顾左遮右掩 的。先拿一匹红纱与我做拜钱,我不要。落后往李瓶儿那边楼上寻去。贼人胆儿虚 ,自知理亏,拿了他箱内一套织金衣服来,亲自来尽我,我只是不要。他慌了,说 :‘姐姐,怎的这般计较!姐姐拣衫儿也得,裙儿也得。看了,好拿到前边,教陈 姐夫封写去。’尽了半日,我才吐了口儿。他让我要了衫子。”玉楼道:“这也罢 了,也是他的尽让之情。”金莲道:“你不知道,不要让了他。如今年世,只怕睁 着眼儿的金刚,不怕闭着眼儿的佛!老婆汉子,你若放些松儿与他,王兵马的皂隶 ──还把你不当[入日]的。”玉楼戏道,“六丫头,你是属面筋的,倒且是有靳 道。”说着,两个笑了。只见小玉来请:“三娘、五娘,后边吃螃蟹哩!我去请六 娘和大姑娘去。” 两个手拉着手儿进来,月娘和李娇儿正在上房穿廊下坐,说道:“你两个笑什 么?”金莲道:“我笑他爹打平安儿。”月娘道:“嗔他恁乱[虫即][虫麻]叫 喊的,只道打什么人?原来打他。为什么来,”金莲道:“为他打折了象牙了。” 月娘老实,便问“象牙放在那里来,怎的教他打折了?”那潘金莲和孟玉楼两个嘻 嘻哈哈,只顾笑成一块。月娘道:“不知你每笑什么,不对我说。”玉楼道:“姐 姐你不知道,爹打平安为放进白赉光来了。”月娘道:“放进白赉光便罢了,怎么 说道打了象牙?也没见这般没稍干的人,在家闭着[“僚”换“亻”为“月”]子 坐,平白有要没紧来人家撞些什么!”来安道:“他来望爹来了。”月娘道:“那 个掉下炕来了?望,没的扯臊淡,不说来抹嘴吃罢了。”良久,李瓶儿和大姐来到 ,众人围绕吃螃蟹。月娘吩咐小玉:“屋里还有些葡萄酒,筛来与你娘每吃。”金 莲快嘴,说道:“吃螃蟹得些金华酒吃才好!”又道:“只刚一味螃蟹就着酒吃, 得只烧鸭儿撕了来下酒。”月娘道:“这咱晚那里买烧鸭子去!”李瓶儿听了,把 脸飞红了。正是:话头儿包含着深意,题目儿哩暗蓄着留心。那月娘是个诚实的人 ,怎晓的话中之话。这里吃螃蟹不题。 且说平安儿被责,来到外边,贲四、来兴众人都乱来问平安儿:“爹为甚么打 你?”平安哭道:“我知为甚么!”来兴儿道:“爹嗔他放进白赉光来了。”平安 道,“早是头里你看着,我那等拦他,他只强着进去了。不想爹从后边出来撞见了 ,又没甚话,吃了茶,再不起身。只见夏老爹来了,我说他去了,他还躲在厢房里 又不去。直等拿酒来吃了才去。倒惹的打我这一顿,你说我不造化低!我没拦他? 又说我没拦他。他强自进来,管我腿事!打我!教那个贼天杀男盗女娼的狗骨秃, 吃了俺家这东西,打背梁脊下过!”来兴儿道:“烂折脊梁骨,倒好了他往下撞! ”平安道:“教他生噎食病,把颡根轴子烂掉了。天下有没廉耻皮脸的,不象这狗 骨秃没廉耻,来我家闯的狗也不咬。贼雌饭吃花子[入日]的,再不烂了贼忘八的 屁股门子!”来兴笑道:“烂了屁股门子,人不知道,只说是臊的。”众人都笑了 。平安道:“想必是家里没晚米做饭,老婆不知饿的怎么样的。闲的没的干,来人 家抹嘴吃。图家里省了一顿,也不是常法儿。不如教老婆养汉,做了忘八倒硬朗些 ,不教下人唾骂。”玳安在铺子里篦头,篦了,打发那人钱去了,走出来说:“平 安儿,我不言语,憋的我慌。亏你还答应主子,当家的性格,你还不知道?你怎怪 人?常言养儿不要屙金溺银,只要见景生情。比不的应二叔和谢叔来,答应在家不 在家,他彼此都是心甜厚间便罢了。以下的人,他又吩咐你答应不在家,你怎的放 人来?不打你却打谁!”贲四戏道:“平安儿从新做了小孩儿,才学闲闲,他又会 顽,成日只踢毬儿耍子。”众人又笑了一回。贲四道:“他便为放人进来, 这画童儿却为什么,也陪拶了一拶子?是甚好吃的果子,陪吃个儿?吃酒吃肉也有 个陪客,十个指头套在拶子上,也有个陪的来?”那画童儿揉着手,只是哭。玳安 戏道:“我儿少哭,你娘养的你忒娇,把馓子儿拿绳儿拴在你手儿上,你还不吃? ”这里前边小厮热乱不题。 西门庆在厢房中,看着陈敬济封了礼物尺头,写了揭帖,次日早打发人上东京 ,送蔡驸马、童堂上礼,不在话下。到次日,西门庆往衙门里去了。吴月娘与众房 ,共五顶轿子,头戴珠翠,身穿锦绣,来兴媳妇一顶小轿跟随,往吴大妗家做三日 去了。止留下孙雪娥在家中,和西门大姐看家。早间韩道国送礼相谢:一坛金华酒 ,一只水晶鹅,一副蹄子,四只烧鸭,四尾鲥鱼。帖子上写着“晚生韩道国顿首拜 ”。书童因没人在家,不敢收,连盒担留下,待的西门庆衙门回来,拿与西门庆瞧 。西门庆使琴童儿铺子里旋叫了韩伙计来,甚是说他:“没分晓,又买这礼来做甚 么!我决然不受!”那韩道国拜说:“小人蒙老爹莫大之恩,可怜见与小人出了气 ,小人举家感激不尽。无甚微物,表一点穷心。望乞老爹好歹笑纳。”西门庆道: “这个使不得。你是我门下伙计,如同一家,我如何受你的礼!即令原人与我抬回 去。”韩道国慌了,央说了半日。西门庆吩咐左右,只受了鹅酒,别的礼都令抬回 去了。教小厮拿帖儿,请应二爹和谢爹去,对韩道国说:“你后晌叫来保看着铺子 ,你来坐坐。”韩道国说:“礼物不受,又教老爹费心。”应诺去了。 西门庆又添买了许多菜蔬,后晌时分,在翡翠轩卷棚内,放下一张八仙桌儿。 应伯爵、谢希大先到了。西门庆告他说:“韩伙计费心,买礼来谢我,我再三不受 他,他只顾死活央告,只留了他鹅酒。我怎好独享,请你二位陪他坐坐。”伯爵道 :“他和我讨较来,要买礼谢。我说你大官府那里稀罕你的,休要费心,你就送去 ,他决然不受。如何?我恰似打你肚子里钻过一遭的,果然不受他的。”说毕,吃 了茶,两个打双陆。不一时,韩道国到了,二人叙礼毕坐下。应伯爵、谢希大居上 ,西门庆关席,韩道国打横。登时四盘四碗拿来,桌上摆了许多下饭,把金华酒分 咐来安儿就在旁边打开,用铜甑儿筛热了拿来,教书童斟酒。伯爵吩咐书童儿:“ 后边对你大娘房里说,怎的不拿出螃蟹来与应二爹吃?你去说我要螃蟹吃哩。”西 门庆道:“傻狗才,那里有一个螃蟹!实和你说,管屯的徐大人送了我两包螃蟹, 到如今娘们都吃了,剩下腌了几个。”吩咐小厮:“把腌螃蟹[扌扉]几个来。今 日娘们都往吴妗子家做三日去了。”不一时,画童拿了两盘子腌蟹上来。那应伯爵 和谢希大两个抢着,吃的净光。因见书童儿斟酒,说道:“你应二爹一生不吃哑酒 ,自夸你会唱的南曲,我不曾听见。今日你好歹唱个儿,我才吃这钟酒。”那书童 才待拍着手唱,伯爵道:“这等唱一万个也不算。你装龙似龙,装虎似虎,下边搽 画装扮起来,象个旦儿的模样才好。”那书童在席上,把眼只看西门庆的声色儿。 西门庆笑骂伯爵:“你这狗才,专一歪厮缠人!”因向书童道:“既是他索落你, 教玳安儿前边问你姐要了衣服,下边妆扮了来。”玳安先走到前边金莲房里问春梅 要,春梅不与。旋往后问上房玉萧要了四根银簪子,一个梳背儿,面前一件仙子儿 ,一双金镶假青石头坠子,大红对衿绢衫儿,绿重绢裙子,紫销金箍儿。要了些脂 粉,在书房里搽抹起来,俨然就如个女子,打扮的甚是娇娜。走在席边,双手先递 上一杯与应伯爵,顿开喉音,在旁唱《玉芙蓉》道: 残红水上飘,梅子枝头小。这些时,眉儿淡了谁描?因春带得愁来到 ,春去缘何愁未消?人别后,山遥水遥。我为你数归期,画损了掠儿稍。 伯爵听了,夸奖不已,说道:“象这大官儿,不在了与他碗饭吃。你看他这喉音, 就是一管萧。说那院里小娘儿便怎的,那些唱都听熟了。怎生如他这等滋润!哥, 不是俺们面奖,似你这般的人儿在你身边,你不喜欢!”西门庆笑了。怕爵道:“ 哥,你怎的笑?我到说的正经话。你休亏这孩子,凡事衣类儿上,另着个眼儿看他 。难为李大人送了他来,也是他的盛情。”西门庆道:“正是。如今我不在家,书 房中一应大小事,都是他和小婿。小婿又要铺子里兼看看。”应伯爵饮过,又斟双 杯。伯爵道:“你替我吃些儿。”书童道:“小的不敢吃,不会吃。”伯爵道:“ 你不吃,我就恼了。我赏你待怎的?”书童只顾把眼看西门庆。西门庆道:“也罢 ,应二爹赏你,你吃了。”那小厮打了个佥儿,慢慢低垂粉颈,呷了一口。余下半 钟残酒,用手擎着,与伯爵吃了。方才转过身来,递谢希大酒,又唱了个曲儿。谢 希大问西门庆道:“哥,书官儿青春多少?”西门庆道:“他今年才交十六岁。” 问道:“你也会多少南曲?”书童道:“小的也记不多几个曲子,胡乱答应爹们罢 了。”希大道:“好个乖觉孩子!”亦照前递了酒。下来递韩道国。道国道:“老 爹在上,小的怎敢欺心。”西门庆道:“今日你是客。”韩道国道:“那有此理! 还是从老爹上来,次后才是小人吃酒。”书童下席来递西门庆酒,又唱了一个曲儿 。西门庆吃毕,到韩道国跟前。韩道国慌忙立起身来接酒。伯爵道:“你坐着,教 他好唱。”韩道国方才坐下。书童又唱了个曲儿。韩道国未等词终,连忙一饮而尽 。 正饮酒中间,只见玳安来说:“贲四叔来了,请爹说话。”西门庆道:“你叫 他来这里说罢。”不一时,贲四进来,向前作了揖,旁边安顿坐了。玳安又取一双 钟箸放下。西门庆令玳安后边取菜蔬。西门庆因问他:“庄子上收拾怎的样了?” 贲四道:“前一层才盖瓦,后边卷棚昨日才打的基,还有两边厢房与后一层住房的 料,都没有。客位与卷棚漫地尺二方砖,还得五百,那旧的都使不得。砌墙的大城 角也没了。垫地脚带山子上土,也添够了百多车子。灰还得二十两银子的。”西门 庆道:“那灰不打紧,我明日衙门里吩咐灰户,教他送去。昨日你砖厂刘公公说送 我些砖儿。你开个数儿,封几两银子送与他,须是一半人情儿回去。只少这木植。 ”贲四道:“昨日老爹吩咐,门外看那庄子,今早同张安儿去看,原来是向皇亲家 庄子。大皇亲没了,如今向五要卖神路明堂。咱们不要他的,讲过只拆他三间厅、 六间厢房、一层群房就够了。他口气要五百两。到跟前拿银子和他讲,三百五十两 上,也该拆他的。休说木料,光砖瓦连土也值一二百两银子。”应伯爵道:“我道 是谁来!是向五的那庄子。向五被人争地土,告在屯田兵备道,打官司使了好多银 子。又在院里包着罗存儿。如今手里弄的没钱了。你若要,与他三百两银子,他也 罢了。冷手挝不着热馒头。”西门庆吩咐贲四:“你明日拿两锭大银子,同张安儿 和他讲去,若三百两银子肯,拆了来罢。”贲四道:“小人理会。”良久,后边拿 了一碗汤、一盘蒸饼上来,贲四吃了。斟上,陪众人吃酒。书童唱了一遍,下去了 。 应伯爵道:“这等吃的酒没趣。取个骰盆儿,俺们行个令儿吃才好。”西门庆 令玳安:“就在前边六娘屋里取个骰盆来。”不一时,玳安取了来,放在伯爵跟前 ,悄悄走到西门庆耳边说:“六娘房里哥哭哩。迎春姐叫爹着个人儿接接六娘去。 ”西门庆道:“你放下壶,快叫个小厮拿灯笼接去!”因问:“那两个小厮在那里 ?”玳安道:“琴童与棋童儿先拿两个灯笼接去了。”伯爵见盆内放着六个骰儿, 即用手拈着一个,说:“我掷着点儿,各人要骨牌名一句儿,见合着点数儿,如说 不过来,罚一大杯酒。下家唱曲儿,不会唱曲儿说笑话儿,两桩儿不会,定罚一大 杯。”西门庆道:“怪狗才,忒韶刀了!”伯爵道:“令官放个屁,也钦此钦遵。 你管我怎的!”叫来安:“你且先斟一杯,罚了爹,然后好行令。”西门庆笑而饮 之。伯爵道:“众人听着,我起令了!说差了也罚一杯。”说道:“张生醉倒在西 厢。吃了多少酒?一大壶,两小壶,”果然是个么。西门庆叫书童儿上来斟酒,该 下家谢希大唱。希大拍着手儿道:“我唱个《折桂令》儿你听罢。”唱道: 可人心二八娇娃,百件风流,所事撑达。眉蹙春山,眼横秋水,[髟 丐]绾着乌鸦。干相思,撇不下一时半霎;咫尺间,如隔着海角天涯。瘦 也因他,病也因他。谁与做个成就了姻缘,便是那救苦难的菩萨。 伯爵吃了酒,过盆与谢希大掷,轮着西门庆唱。谢希大拿过骰儿来说:“多谢红儿 扶上床。甚么时候?三更四点。”可是作怪,掷出个四来。伯爵道:“谢子纯该吃 四杯。”希大道:“折两杯罢,我吃不得。”书童儿满斟了两杯,先吃了头一杯, 等他唱。席上伯爵二人把一碟子荸荠都吃了。西门庆道:“我不会唱,说个笑话儿 罢。”说道:“一个人到果子铺问:“可有榧子么?”那人说有。取来看,那买果 子的不住的往口里放。卖果子的说:‘你不买,如何只顾吃?’那人道:‘我图他 润肺。’那卖的说:‘你便润了肺,我却心疼。’”众人都笑了。伯爵道:“你若 心疼,再拿两碟子来。我媒人婆拾马粪──越发越晒。”谢希大吃了。第三该西门 庆掷。说:“留下金钗与表记。多少重?五六七钱。”西门庆拈起骰儿来,掷了个 五。书童儿也只斟上两钟半酒。谢希大道:“哥大量,也吃两杯儿,没这个理。哥 吃四钟罢,只当俺一家孝顺一钟儿。”该韩伙计唱。韩道国让:“贲四哥年长。” 贲四道:“我不会唱,说个笑话儿罢。”西门庆吃过两钟,贲四说道:“一官问奸 情事。问:‘你当初如何奸他来?’那男子说:‘头朝东,脚也朝东奸来。’官云 :‘胡说!那里有个缺着行房的道理!’旁边一个人走来跪下,说道:‘告禀,若 缺刑房,待小的补了罢!’”应伯爵道:“好贲四哥,你便益不失当家!你大官府 又不老,别的还可说,你怎么一个行房,你也补他的?”贲四听见此言,唬的把脸 通红了,说道:“二叔,什么话!小人出于无心。”伯爵道:“什么话?檀木靶, 没了刀儿,只有刀鞘儿了。”那贲四在席上终是坐不住,去又不好去,如坐针毡相 似。西门庆饮毕四钟酒,就轮该贲四掷。贲四才待拿起骰子来,只见来安儿来请: “贲四叔,外边有人寻你。我问他,说是窑上人。”这贲四巴不得要去,听见这一 声,一个金蝉脱壳走了。西门庆道:“他去了,韩伙计你掷罢。”韩道国举起骰儿 道:“小人遵令了。”说道:“夫人将棒打红娘。竴瀹讹紝鎴戝浣曞彈浣犵殑绀硷紒鍗充护鍘熶汉涓庢垜鎶洖 鍘汇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