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》(崇祯本)第五十一回 打猫儿金莲品玉 斗叶子敬济输金 诗曰: 羞看鸾镜惜朱颜,手托香腮懒去眠。 瘦损纤腰宽翠带,泪流粉面落金钿。 薄幸恼人愁切切,芳心缭乱恨绵绵。 何时借得东风便,刮得檀郎到枕边。 话说潘金莲见西门庆拿了淫器包儿,与李瓶儿歇了,足恼了一夜没睡,怀恨在 心。到第二日,打听西门庆往衙门里去了,老早走到后边对月娘说:“李瓶儿背地 好不说姐姐哩!说姐姐会那等虔婆势,乔坐衙,别人生日,又要来管。‘你汉子吃 醉了进我屋里来,我又不曾在前边,平白对着人羞我,望着我丢脸儿。交我恼了, 走到前边,把他爹赶到后边来。落后他怎的也不在后边,还到我房里来了?我两个 黑夜说了一夜梯己话儿,只有心肠五脏没曾倒与我罢了。’”这月娘听了,如何不 恼!因向大妗子、孟玉楼说:“你们昨日都在跟前看着,我又没曾说他甚么。小厮 交灯笼进来,我只问了一声:‘你爹怎的不进来?’小厮倒说:‘往六娘屋里去了 。’我便说:‘你二娘这里等着,恁没槽道,却不进来!’论起来也不伤他,怎的 说我虔婆势,乔坐衙?我还把他当好人看成,原来知人知面不知心,那里看人去? 干净是个绵里针、肉里刺的货,还不知背地在汉子跟前架甚么舌儿哩!怪道他昨日 决烈的就往前走了。傻姐姐,那怕汉子成日在你屋里不出门,不想我这心动一动儿 。一个汉子丢与你们,随你们去,守寡的不过。想着一娶来之时,贼强人和我门里 门外不相逢,那等怎的过来?”大妗子在旁劝道:“姑娘罢么,看孩儿的分上罢! 自古宰相肚里好行船。当家人是个恶水缸儿,好的也放在心里,歹的也放在心里。 ”月娘道:“不拘几时,我也要对这两句话。等我问他,我怎么虔婆势,乔做衙? ”金莲慌的没口子说道:“姐姐宽恕他罢。常言大人不责小人过,那个小人没罪过 ?他在背地挑唆汉子,俺们这几个谁没吃他排说过?我和他紧隔着壁儿,要与他一 般见识起来,倒了不成!行动只倚着孩儿降人,他还说的好话儿哩!说他的孩儿到 明日长大了,有恩报恩,有仇报仇,俺们都是饿死的数儿──你还不知道哩!”吴 大妗子道:“我的奶奶,那里有此话说?”月娘一声儿也没言语。 常言:路见不平,也有向灯向火。不想西门大姐平日与李瓶儿最好,常没针线 鞋面,李瓶儿不拘好绫罗缎帛就与他,好汗巾手帕两三方背地与大姐,银钱不消说 。当日听了此话,如何不告诉他。李瓶儿正在屋里与孩子做端午戴的绒线符牌,及 各色纱小粽子并解毒艾虎儿。只见大姐走来,李瓶儿让他坐,又交迎春:“拿茶与 你大姑娘吃。”大姐道:“头里请你吃茶,你怎的不来?”李瓶儿道:“打发他爹 出门,我赶早凉与孩子做这戴的碎生活儿来。”大姐道:“有桩事儿,我也不是舌 头,敢来告你说:你没曾恼着五娘?他对着俺娘,如此这般说了你一篇是非──说 你说俺娘虔婆势,乔做衙。如今俺娘要和你对话哩!你别要说我对你说,交他怪我 。你须预备些话儿打发他。”这李瓶儿不听便罢,听了此言,手中拿着那针儿通拿 不起来,两只胳膊都软了,半日说不出话来,对着大姐掉眼泪,说道:“大姑娘, 我那里有一字儿?昨晚我在后边,听见小厮说他爹往我这边来了,我就来到前边, 催他往后边去了。再谁说一句话儿来?你娘恁觑我一场,莫不我恁不识好歹,敢说 这个话?设使我就说,对着谁说来?也有个下落。”大姐道:“他听见俺娘说不拘 几时要对这话,他也就慌了。要是我,你两个当面锣对面鼓的对不是!”李瓶儿道 :“我对的过他那嘴头子?只凭天罢了。他左右昼夜算计的只是俺娘儿两个,到明 日终久吃他算计了一个去,才是了当。”说毕哭了。大姐坐着劝了一回,只见小玉 来请六娘、大姑娘吃饭。李瓶儿丢下针指,同大姐到后边,也不曾吃饭,回来房中 ,倒在床上就睡着了。 西门庆衙门中来家,见他睡,问迎春。迎春道:“俺娘一日饭也还没吃哩。” 慌的西门庆向前问道:“你怎的不吃饭?你对我说。”又见他哭的眼红红的,只顾 问:“你心里怎么的?对我说。”李瓶儿连忙起来,揉了揉眼说道:“我害眼疼, 不怎的。今日心里懒待吃饭。”并不题出一字儿来。正是:满怀心腹事,尽在不言 中。有诗为证: 莫道佳人总是痴,惺惺伶俐没便宜。 只因会尽人间事,惹得闲愁满肚皮。 大姐在后边对月娘说:“才五娘说的话,我问六娘来。他好不赌身发咒,望着 我哭,说娘这般看顾他,他肯说此话!”吴大妗子道:“我就不信。李大姐好个人 儿,他怎肯说这等话!”月娘道:“想必两个有些小节不足,哄不动汉子,走来后 边,没的拿我垫舌根。我这里还多着个影儿哩!”大妗子道:“大姑娘,今后你也 别要亏了人。不是我背地说,潘五姐一百个不及他。为人心地儿又好,来了咱家恁 二三年,要一些歪样儿也没有。” 正说着,只见琴童儿背进个蓝布大包袱来。月娘问是甚么,琴童道:“是三万 盐引。韩伙计和崔本才从关上挂了号来,爹说打发饭与他二人吃,如今兑银子打包 。后日二十,是个好日子,起身,打发他三个往扬州去。”吴大妗子道:“只怕姐 夫进来。我和二位师父往他二娘房里坐去罢。”刚说未毕,只见西门庆掀帘子进来 ,慌的吴妗子和薛姑子、王姑子往李娇儿房里走不迭。早被西门庆看见,问月娘: “那个是薛姑子?贼胖秃淫妇,来我这里做甚么!”月娘道:“你好恁枉口拨舌, 不当家化化的,骂他怎的?他惹着你来?你怎的知道他姓薛?”西门庆道:“你还 不知他弄的乾坤儿哩!他把陈参政的小姐吊在地藏庵儿里和一个小伙偷奸,他知情 ,受了三两银子。事发,拿到衙门里,被我褪衣打了二十板,交他嫁汉子还俗。他 怎的还不还俗?好不好,拿来衙门里再与他几拶子。”月娘道:“你有要没紧,恁 毁僧傍佛的。他一个佛家弟子,想必善根还在,他平白还甚么俗?你还不知他好不 有道行!”西门庆道:“你问他有道行一夜接几个汉子?”月娘道:“你就休汗邪 !又讨我那没好口的骂你。”因问:“几时打发他三个起身?”西门庆道:“我刚 才使来保会乔亲家去了,他那里出五百两,我这里出五百两。二十是个好日子,打 发他每起身去罢了。”月娘道:“线铺子却交谁开?”西门庆道:“且交贲四替他 开着罢。”说毕,月娘开箱子拿银子,一面兑了出来,交付与三人,在卷棚内看着 打包。每人又兑五两银子,交他家中收拾衣装行李。 只见应伯爵走到卷棚里,看见便问:“哥打包做甚么?”西门庆因把二十日打 发来保等往扬州支盐去一节告诉一遍。伯爵举手道:“哥,恭喜!此去回来必得大 利。”西门庆一面让坐,唤茶来吃。因问:“李三、黄四银子几时关?”应伯爵道 :“也只在这个月里就关出来了。他昨日对我说,如今东平府又派下二万香来了, 还要问你挪五百两银子,接济他这一时之急。如今关出这批银子,一分也不动,都 抬过这边来。”西门庆道:“到是你看见,我打发扬州去还没银子,问乔亲家借了 五百两在里头,那讨银子来?”伯爵道:“他再三央及我对你说,一客不烦二主, 你不接济他这一步儿,交他又问那里借去?”西门庆道:“门外街东徐四铺少我银 子,我那里挪五百两银子与他罢。”伯爵道:“可知好哩。”正说着,只见平安儿 拿进帖儿来,说:“夏老爹家差了夏寿,说请爹明日坐坐。”西门庆看了柬帖,道 :“晓得了。”伯爵道:“我有桩事儿来报与哥:你知道李桂儿的勾当么?他没来 ?”西门庆道:“他从正月去了,再几时来?我并不知道甚么勾当。”伯爵因说道 :“王招宣府里第三的,原来是东京六黄太尉侄女儿女婿。从正月往东京拜年,老 公公赏了一千两银子,与他两口儿过节。你还不知六黄太尉这侄女儿生的怎么标致 ,上画儿只画半边儿,也没恁俊俏相的。你只守着你家里的罢了,每日被老孙、祝 麻子、小张闲三四个[扌票]着在院里撞,把二条巷齐家那小丫头子齐香儿梳笼了 ,又在李桂儿家走。把他娘子儿的头面都拿出来当了。气的他娘子儿家里上吊。不 想前日老公公生日,他娘子儿到东京只一说,老公公恼了,将这几个人的名字送与 朱太尉,朱太尉批行东平府,着落本县拿人。昨日把老孙、祝麻子与小张闲都从李 桂儿家拿的去了。李桂儿便躲在隔壁朱毛头家过了一夜。今日说来央及你来了。” 西门庆道:“我说正月里都[扌票]着他走,这里谁人家这银子,那里谁人家银子 。那祝麻子还对着我捣生鬼。”说毕,伯爵道:“我去罢。等住回只怕李桂儿来, 你管他不管他,他又说我来串作你。”西门庆道:“我还和你说,李三,你且别要 许他,等我门外讨了银子来,再和你说话。”伯爵道:“我晓的。”刚走出大门首 ,只见李桂姐轿子在门首,又早下轿进去了。伯爵去了。 西门庆正吩咐陈敬济,交他往门外徐四家催银子去,只见琴童儿走来道:“大 娘后边请,李桂姨来了。”西门庆走到后边,只见李桂姐身穿茶色衣裳,也不搽脸 ,用白挑线汗巾子搭着头,云鬟不整,花容淹淡,与西门庆磕着头哭起来,说道: “爹可怎么样儿的,恁造化低的营生,正是关着门儿家里坐,祸从天上来。一个王 三官儿,俺每又不认的他。平白的祝麻子、孙寡嘴领了来俺家讨茶吃。俺姐姐又不 在家,依着我说别要招惹他,那些儿不是,俺这妈越发老的韶刀了。就是来宅里与 俺姑娘做生日的这一日,你上轿来了就是了,见祝麻子打旋磨儿跟着,从新又回去 ,对我说:‘姐姐你不出去待他钟茶儿,却不难为嚣了人?’他便往爹这里来了。 交我把门插了不出来,谁想从外边撞了一伙人来,把他三个不由分说都拿的去了。 王三官儿便夺门走了,我便走在隔壁人家躲了。家里有个人牙儿!才使来保儿来这 里接的他家去。到家把妈唬的魂都没了,只要寻死。今日县里皂隶,又拿着票喝罗 了一清早起去了。如今坐名儿只要我往东京回话去。爹,你老人家不可怜见救救儿 ,却怎么样儿的?娘也替我说说儿。”西门庆笑道:“你起来。”因问票上还有谁 的名字。桂姐道:“还有齐香儿的名字。他梳笼了齐香儿,在他家使钱,他便该当 。俺家若见了他一个钱儿,就把眼睛珠子吊了;若是沾他沾身子儿,一个毛孔儿里 生一个天疱疮。”月娘对西门庆道:“也罢,省的他恁说誓剌剌的,你替他说说罢 。”西门庆道:“如今齐香儿拿了不曾?”桂姐道:“齐香儿他在王皇亲宅里躲着 哩。”西门庆道:“既是恁的,你且在我这里住两日。我就差人往县里替你说去。 ”就叫书童儿:“你快写个帖儿,往县里见你李老爹,就说桂姐常在我这里答应, 看怎的免提他罢。”书童应诺,穿青绢衣服去了。不一时,拿了李知县回贴儿来。 书童道:“李老爹说:‘多上覆你老爹,别的事无不领命,这个却是东京上司行下 来批文,委本县拿人,县里只拘的人到。既是你老爹分上,我这里且宽限他两日。 要免提,还往东京上司说去。’”西门庆听了,只顾沉吟,说道:“如今来保一两 日起身,东京没人去。”月娘道:“也罢,你打发他两个先去,存下来保,替桂姐 往东京说了这勾当,交他随后边赶了去罢。你看唬的他那腔儿。”那桂姐连忙与月 娘、西门庆磕头。 西门庆随使人叫将来保来,吩咐:“二十日你且不去罢。教他两个先去。你明 日且往东京替桂姐说说这勾当来。见你翟爹,如此这般,好歹差人往卫里说说。” 桂姐连忙就与来保下礼。慌的来保顶头相还,说道:“桂姨,我就去。”西门庆一 面教书童儿写就一封书,致谢翟管家前日曾巡按之事甚是费心,又封了二十两折节 礼银子,连书交与来保。桂姐便欢喜了,拿出五两银子来与来保做盘缠,说道:“ 回来俺妈还重谢保哥。”西门庆不肯,还了桂姐,教月娘另拿五两银子与来保盘缠 。桂姐道:“也没这个道理,我央及爹这里说人情,又教爹出盘缠。”西门庆道: “你笑话我没这五两银子盘缠了,要你的银子!”那桂姐方才收了,向来保拜了又 拜,说道:“累保哥,好歹明早起身罢,只怕迟了。”来保道:“我明日早五更就 走道儿了。” 于是领了书信,又走到狮子街韩道国家。王六儿正在屋里缝小衣儿哩,打窗眼 看见是来保,忙道:“你有甚说话,请房里坐。他不在家,往裁缝那里讨衣裳去了 ,便来也。”便叫锦儿:“还不往对过徐裁家叫你爹去!你说保大爷在这里。”来 保道:“我来说声,我明日还去不成,又有桩业障钻出来,当家的留下,教我往东 京替院里李桂姐说人情去哩。他刚才在爹跟前,再三磕头礼拜央及我。明早就起身 了。且教韩伙计和崔大官儿先去,我回来就赶了来。”因问:“嫂子,你做的是甚 么?”王六儿道:“是他的小衣裳儿。”来保道:“你教他少带衣裳。到那去处是 出纱罗缎绢的窝儿里,愁没衣裳穿!”正说着,韩道国来了。两个唱了喏,因把前 事说了一遍,因说:“我到明日,扬州那里寻你每?”韩道国道:“老爹吩咐,教 俺每马头上投经纪王伯儒店里下。说过世老爹曾和他父亲相交,他店内房屋宽广, 下的客商多,放财物不耽心。你只往那里寻俺每就是了。”来保又说:“嫂子,我 明日东京去,你没甚鞋脚东西捎进府里,与你大姐去?”王六儿道道:“没甚么, 只有他爹替他打的两对簪儿,并他两双鞋,起动保叔捎捎进去与他。”于是将手帕 包袱停当,递与来保。一面教春香看菜儿筛酒。妇人连忙丢下生活就放桌儿。来保 道:“嫂子,你休费心,我不坐。我到家还要收拾褡裢,明日早起身。”王六儿笑 嘻嘻道:“耶[口乐],你怎的上门怪人家!伙计家,自恁与你饯行,也该吃钟儿 。”因说韩道国:“你好老实!桌儿不稳,你也撒撒儿,让保叔坐。只象没事的人 儿一般。”于是拿上菜儿来,斟酒递与来保,王六儿也陪在旁边,三人坐定吃酒。 来保吃了几钟,说道:“我家去罢。晚了,只怕家里关门早。”韩道国问道:“你 头口雇下了不曾?”来保道:“明日早雇罢了。铺子里钥匙并帐簿都交与贲四罢了 ,省的你又上宿去。家里歇息歇息,好走路儿。”韩道国道:“伙计说的是,我明 日就交与他。”王六儿又斟了一瓯子,说道:“保叔,你只吃这一钟,我也不敢留 你了。”来保道:“嫂子,你既要我吃,再筛热着些。”那王六儿连忙归到壶里, 教锦儿炮热了,倾在盏内,双手递与来保,说道:“没甚好菜儿与保叔下酒。”来 保道:“嫂子好说,家无常礼。”拿起酒来与妇人对饮,一吸同干,方才作辞起身 。王六儿便把女儿鞋脚递与他,说道:“累保叔,好歹到府里问声孩子好不好,我 放心些。”两口儿齐送出门来。 不说来保到家收拾行李,第二日起身东京去了。单表这吴大舅前来对西门庆说 :“有东平府行下文书来,派俺本卫两所掌印千户管工修理社仓,题准旨意,限六 月工完,升一级。违限,听巡按御史查参。姐夫有银子借得几两,工上使用。待关 出工价来,一一奉还。”西门庆道:“大舅用多少,只顾拿去。”吴大舅道:“姐 夫下顾,与二十两罢。”一面同进后边,见月娘说了话,教月娘拿二十两出来,交 与大舅,又吃了茶。因后边有堂客,就出来了。月娘教西门庆留大舅大厅上吃酒。 正饮酒中间,只见陈敬济走来,与吴大舅作了揖,就回说:“门外徐四家,禀上爹 ,还要再让两日儿。”西门庆道:“胡说!我这里等银子使,照旧还去骂那狗弟子 孩儿。”敬济应诺。吴大舅就让他打横坐下,陪着吃酒不题。 且说后边大妗子、杨姑娘、李娇儿、孟玉楼、潘金莲、李瓶儿、大姐,都伴桂 姐在月娘房里吃酒。先是郁大姐数了一回“张生游宝塔”,放下琵琶。孟玉楼在旁 斟酒递菜儿与他吃,说道:“贼瞎转磨的唱了这一日,又说我不疼你。”潘金莲又 大箸子夹块肉放在他鼻子上,戏弄他顽耍。桂姐因叫玉箫姐:“你递过郁大姐琵琶 来,等我唱个曲儿与姑奶奶和大妗子听。”月娘道:“桂姐,你心里热剌剌的,不 唱罢。”桂姐道:“不妨事。见爹娘替我说人情去了,我这回不焦了。”孟玉楼笑 道:“李桂姐倒还是院中人家娃娃,做脸儿快。头里一来时,把眉头[忄乞][忄 刍]着,焦的茶儿也吃不下去。这回说也有,笑也有。”当下桂姐轻舒玉指,顿拨 冰弦,唱了一回。 正唱着,只见琴童儿收进家活来。月娘便问道:“你大舅去了?”琴童儿道: “大舅去了。”吴大妗子道:“只怕姐夫进来,我每活变活变儿。”琴童道:“爹 往五娘房里去了。”这潘金莲听见,就坐不住,趋趄着脚儿只要走,又不好走的。 月娘也不等他动身,就说道:“他往你屋里去了,你去罢。省的你欠肚儿亲家是的 。”那潘金莲嚷:“可可儿的──”起来,口儿里硬着,那脚步儿且是去的快。 来到房里,西门庆已是吃了胡僧药,教春梅脱了衣裳,在床上帐子里坐着哩。 金莲看见笑道:“我的儿!今日好呀,不等你娘来就上床了。俺每在后边吃酒,被 李桂姐唱着,灌了我几钟好的。独自一个儿,黑影子里,一步高一步低,不知怎的 走来了。”叫春梅:“你有茶倒瓯子我吃。”那春梅真个点了茶来。金莲吃了,努 了个嘴与春梅,那春梅就知其意。那边屋里早已替他热下水,妇人抖些檀香白矾在 里面,洗了牝。就灯下摘了头,止撇着一根金簪子,拿过镜子来,从新把嘴唇抹了 脂胭,口中噙着香茶,走过这边来。春梅床头上取过睡鞋来与他换了,带上房门出 去。这妇人便将灯台挪近旁边桌上放着,一手放下半边纱帐子来,褪去红裤,露出 玉体。西门庆坐在枕头上,那话带着两个托子,一霎弄的大大的与他瞧。妇人灯下 看见,唬了一跳──一手攥不过来,紫巍巍,沉甸甸──便昵瞅了西门庆一眼,说 道:“我猜你没别的话,一定吃了那和尚药,弄耸的恁般大,一味要来奈何老娘。 好酒好肉,王里长吃的去。你在谁人跟前试了新,这回剩了些残军败将,才来我这 屋里来了。俺每是雌剩[毛几][毛八][入日]的?你还说不偏心哩!嗔道那一 日我不在屋里,三不知把那行货包子偷的往他屋里去了。原来晚夕和他干这个营生 ,他还对着人撇清捣鬼哩。你这行货子,干净是个没挽回的三寸货。想起来,一百 年不理你才好。”西门庆笑道:“小淫妇儿,你过来。你若有本事,把他咂过了, 我输一两银子与你。”妇人道:“汗邪了你了。你吃了甚么行货子,我禁的过他! ”于是把身子斜[身单]在衽席之上,双手执定那话,用朱唇吞裹。说道:“好大 行货子,把人的口也撑的生疼的。”说毕,出入鸣咂。或舌尖挑弄蛙口,舐其龟弦 ;或用口噙着,往来哺摔;或在粉脸上擂晃,百般抟弄,那话越发坚硬[扌造]掘 起来。 西门庆垂首窥见妇人香肌掩映于纱帐之内,纤手捧定毛都鲁那话,往口里吞放 ,灯下一往一来。不想旁边蹲着一个白狮子猫儿,看见动弹,不知当做甚物件儿, 扑向前,用爪儿来挝。这西门庆在上,又将手中拿的洒金老鸦扇儿,只顾引逗他耍 子。被妇人夺过扇子来,把猫尽力打了一扇靶子,打出帐子外去了。昵向西门庆道 :“怪发讪的冤家!紧着这扎扎的不得人意,又引逗他恁上头上脸的,一时间挝了 人脸却怎的?好不好我就不干这营生了。”西门庆道:“怪小淫妇儿,会张致死了 !”妇人道:“你怎不叫李瓶儿替你咂来?我这屋里尽着教你掇弄。不知吃了甚么 行货子,咂了这一日,益发咂的没些事儿。”西门庆于是向汗巾上小银盒儿里,用 挑牙挑了些粉红膏子药儿,抹在马口内,仰卧于上,教妇人骑在身上。妇人道:“ 等我[扌扉]着,你往里放。”龟头昂大,濡研半晌,仅没龟棱。妇人在上,将身 左右捱擦,似有不胜隐忍之态。因叫道:“亲达达,里边紧涩住了,好不难捱。” 一面用手摸之,窥见麈柄已被牝户吞进半截,撑的两边皆满。妇人用唾津涂抹牝户 两边,已而稍宽滑落,颇作往来,一举一坐,渐没至根。妇人因向西门庆说:“你 每常使的颤声娇,在里头只是一味热痒不可当,怎如和尚这药,使进去,从子宫冷 森森直掣到心上,这一回把浑身上下都酥麻了。我晓的今日死在你手里了。好难捱 忍也!”西门庆笑道:“五儿,我有个笑话儿说与你听──是应二哥说的:一个人 死了,阎王就拿驴皮披在身上,教他变驴。落后判官查簿籍,还有他十三年阳寿, 又放回来了。他老婆看见浑身都变过来了,只有阳物还是驴的,未变过来,那人道 :‘我往阴间换去。’他老婆慌了,说道:‘我的哥哥,你这一去,只怕不放你回 来怎了?等我慢慢儿的挨罢。’”妇人听了,笑将扇把子打了一下子,说道:“怪 不的应花子的老婆挨惯了驴的行货。硶说嘴的贼,我不看世界,这一下打的 你……” 两个足缠了一个更次,西门庆精还不过。他在下面合着眼,由着妇人蹲踞在上 极力抽提,提的龟头刮答刮答怪响。提够良久,又掉过身子去,朝向西门庆。西门 庆双手举其股,没棱露脑而提之,往来甚急。西门庆虽身接目视,而犹如无物。良 久,妇人情急,转过身子来,两手搂定西门庆脖项,合伏在身上,舒舌头在他口里 ,那话直抵牝中,只顾揉搓,没口子叫:“亲达达,罢了,五儿[入日]死了!” 须臾,一阵昏迷,舌尖冰冷。泄讫一度,西门庆觉牝中一股热气直透丹田,心中翕 翕然,美快不可言也。已而,淫津溢出,妇人以帕抹之。两个相搂相抱,交头叠股 ,鸣咂其舌,那话通不拽出来。睡的没半个时辰,妇人淫情未定,爬上身去,两个 又干起来。妇人一连丢了两遭身子,亦觉稍倦。西门庆只是佯佯不采,暗想胡僧药 神通。看看窗外鸡鸣,东方渐白,妇人道:“我的心肝,你不过却怎样的?到晚夕 你再来,等我好歹替你咂过了罢。”西门庆道:“就咂也不得过。管情只一桩事儿 就过了。”妇人道:“告我说是那一桩儿?”西门庆道:“法不传六耳,等我晚夕 来对你说。” 早晨起来梳洗,春梅打发穿上衣裳。韩道国、崔本又早外边伺候。西门庆出来 烧了纸,打发起身。交付二人两封书:“一封到扬州马头上,投王伯儒店里下;这 一封就往扬州城内抓寻苗青,问他的事情下落,快来回报我。如银子不够,我后边 再教来保捎去。”崔本道:“还有蔡老爹书没有?”西门庆道:“你蔡老爹书还不 曾写,教来保后边稍了去罢。”二人拜辞,上头口去了,不在话下。 西门庆冠带了,就往衙门中来与夏提刑相会,道及昨承见招之意。夏提刑道: “今日奉屈长官一叙,再无他客。”发放已毕,各分散来家。只见一个穿青衣皂隶 ,骑着快马,夹着毡包,走的满面汗流。到大门首,问平安:“此是提刑西门老爹 家?”平安道:“你是那里来的?”那人即便下马作揖,说:“我是督催皇木的安 老爹差来,送礼与老爹。俺老爹与管砖厂黄老爹,如今都往东平府胡老爹那里吃酒 ,顺便先来拜老爹,看老爹在家不在。”平安道:“有帖儿没有?”那人向毡包内 取出,连礼物都递与平安。平安拿进去与西门庆看,见礼帖上写着浙绸二端,湖绵 四斤,香带一束,古镜一圆。吩咐:“包五钱银子,拿回帖打发来人,就说在家拱 候老爹。”那人急急去了。 西门庆一面预备酒菜,等至日中,二位官员喝道而至,乘轿张盖甚盛。先令人 投拜帖,一个是“侍生安忱拜”,一个是“侍生黄葆光拜”。都是青云白鹇补子, 乌纱皂履,下轿揖让而入。西门庆出大门迎接,至厅上叙礼,各道契阔之情,分宾 主坐下:黄主事居左,安主事居右,西门庆主位相陪。先是黄主事举手道:“久仰 贤名芳誉,学生迟拜。”西门庆道:“不敢!辱承老先生先施枉驾,当容踵叩。敢 问尊号?”安主事道:“黄年兄号泰宇,取‘履泰定而发天光’之意。”黄主事道 :“敢问尊号?”西门庆道:“学生贱号四泉,──因小庄有四眼井之说。”安主 事道:“昨日会见蔡年兄,说他与宋松原都在尊府打搅。”西门庆道:“因承云峰 尊命,又是敝邑公祖,敢不奉迎!小价在京已知凤翁荣选,未得躬贺。”又问:“ 几时起身府上来?”安主事道:“自去岁尊府别后,到家续了亲,过了年,正月就 来京了。选在工部,备员主事。钦差督运皇木,前往荆州,道经此处,敢不奉谒! ”西门庆又说:“盛仪感谢不尽。”说毕,因请宽衣,令左右安放桌席。黄主事就 要起身,安主事道:“实告:我与黄年兄,如今还往东平胡太府那里赴席,因打尊 府过,敢不奉谒。容日再来取扰。”西门庆道:“就是往胡公处,去路尚远,纵二 公不饿,其如从者何?学生敢不具酌,只备一饭在此,以犒从者。”于是先打发轿 上攒盘。厅上安放桌席。珍羞异品,极时之盛,就是汤饭点心、海鲜美味,一齐上 来。西门庆将小金钟,每人只奉了三杯,连桌儿抬下去,管待亲随家人吏典。少倾 ,两位官人拜辞起身,安主事因向西门庆道:“生辈明日有一小东,奉屈贤公到我 这黄年兄同僚刘老太监庄上一叙,未审肯命驾否?”西门庆道:“既蒙宠招,敢不 趋命!”说毕,送出大门,上轿而去。 只见夏提刑差人来邀。西门庆说道:“我就去。”一面吩咐备马,走到后边换 了冠带衣服,出来上马。玳安、琴童跟随,排军喝道,迳往夏提刑家来。到厅上叙 礼,说道:“适有工部督催皇木安主政和砖厂黄主政来拜,留坐了半日,方才去了 。不然,也来的早。”说毕,让至大厅,上面设放两张桌席,让西门庆居左,其次 就是西宾倪秀才。座间因叙话问道:“老先生尊号?”倪秀才道:“学生贱名倪鹏 ,字时远,号桂岩,见在府庠备数,在我这东主夏老先生门下,设馆教习贤郎大先 生举业。友道之间,实有多愧。”说话间,两个小优儿上来磕头,弹唱饮酒不题。 且说潘金莲从打发西门庆出来,直睡到晌午才爬起来。甫能起来,又懒待梳头 。恐怕后边人说他,月娘请他吃饭也不吃,只推不好。大后晌才出房门,来到后边 。月娘因西门庆不在,要听薛姑子讲说佛法,演颂金刚科仪。在明间内安放一张经 桌儿,焚下香。薛姑子与王姑子两个对坐,妙趣、妙凤两个徒弟立在两边,接念佛 号。大妗子、杨姑娘、吴月娘、李娇儿、孟玉楼、潘金莲、李瓶儿、孙雪娥和李桂 姐众人,一个不少,都在跟前围着他坐的,听他演诵。先是,薛姑子道: 盖闻电光易灭,石火难消。落花无返树之期,逝水绝归源之路。画堂 绣阁,命尽有若长空;极品高官,禄绝犹如作梦。黄金白玉,空为祸患之 资;红粉轻衣,总是尘劳之费。妻孥无百载之欢,黑暗有千重之苦。一朝 枕上,命掩黄泉。青史扬虚假之名,黄土埋不坚之骨。田园百顷,其中被 儿女争夺;绫锦千箱,死后无寸丝之分。青春未半,而白发来侵;贺者才 闻,而吊者随至。苦,苦,苦!气化清风尘归土。点点轮回唤不回,改头 换面无遍数。南无尽虚空遍法界,过去未来佛法僧三宝。 无上甚深微妙法,百千万劫难遭遇。 我今见闻得受持,愿解如来真实义。 王姑子道:“当时释迦牟尼佛,乃诸佛之祖,释教之主,如何出家?愿听演说 。”薛姑子便唱《五供养》: 释迦佛,梵王子,舍了江山雪山去,割肉喂鹰鹊巢顶。只修的九龙吐 水混金身,才成南无大乘大觉释迦尊。 王姑子又道:“释迦佛既听演说,当日观音菩萨如何修行,才有庄严百化化身 ,有大道力?愿听其说──” 薛姑子正待又唱,只见平安儿慌慌张张走来说道:“巡按宋爷差了两个快手、 一个门子送礼来。”月娘慌了,说道:“你爹往夏家吃酒去了,谁人打发他?”正 说着,只见玳安儿回马来家,放进毡包来,说道:“不打紧,等我拿帖儿对爹说去 。教姐夫且请那门子进来,管待他些酒饭儿着。”这玳安交下毡包,拿着帖子,骑 马云飞般走到夏提刑家,如此这般,说巡按宋老爷送礼来。西门庆看了帖殑鐢熺柤鐨勩 |